米珏掀开车帘,抬头向前方望去,在苍茫的夜色中,隐隐看见了一个人——他看见的,其实只是一道白色的影子。WWw.QUanbEn-xIAoShUo.CoM
这个人就像是一根标枪,如冰山般站在那里,似乎已和大地溶在了一起。他的身上沾满了一层厚厚的雪,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移动过了,他手里的剑,就像他的人一样沉稳。
“‘追风剑’司徒一龙?”米珏看不见这个人的样子,却能确定这个人是谁。
这人一动不动,冷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你已经等了很久了,是么?”米珏无奈地笑了笑。
司徒一龙没有否认:“我可以等,等多久都无所谓。从黄昏到现在,我就一直站在这里。”
“你知道我一定会经过这里?”
“这里是你去华山的必经之路。”
“你好像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?”
“我只知道你一定会来,我一定会在这里等,一直等下去,等到你来的那一刻为止。”
“名利如浮云,转眼匆匆过。你是否太执着了?”
“我只是想弄明白,你的剑为什么能排在第二?”
“你认为我一定会和你比剑?”
“你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。”
米珏笑了笑:“比剑根本不是你的目的,其实你是来杀我的。”
司徒一龙身子竟似微微一抖,良久才道:“我的剑法,虽非出自武林名门,但我自幼学剑,这把‘追风剑’也已追随了我二十三年,经过数百大小战役,很少失败,却仅仅排名其三,这无论对我还是对这把剑,都是一种耻辱。如果梅家夫妇不把我的剑列入其中,倒也罢了。不做则已,做了就要做到最好,这是我的原则。”
“所以,你一定要找我比剑,只要我败了,你的剑就可以取代我的排名,是么?”
“我绝不可以失败。”
“但如果你失败了呢?”
司徒一龙又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我若败了,必将折剑隐世,从此不再出现于江湖,因为我的剑带给我的,实在是太多太多的侮辱和失望。”
东方已渐渐露出一片鱼肚白,天地间依然灰蒙蒙的一片。
米珏缓缓走出车厢,站在司徒一龙的面前。司徒一龙头发上、脸上都已被雪花覆盖,冰冷的目光竟有一种神秘的色彩。他还是没有动,站在那里,大地竟似只是他的衬托。米珏也没有动,凝目注视着他的剑。这是一把古老的剑,乌置皮榴,紫铜吞口,暗淡中却又流溢出一丝寒意。
米珏费了很大的努力,才把目光从这把剑上移开,缓缓叹道:“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?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为了她而迷失了自己的本性?她究竟有什么魔力?”
司徒一龙竟似全身一颤,沉声道:“你说什么?”
“其实我早就知道,你是奉紫罗兰夫人之命前来杀我的,比剑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。”
司徒一龙的目光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,握剑的手已开始在发抖,颤声道:“你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,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。”
“为什么?”
司徒一龙缓缓闭上了眼睛,放佛正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过了很久才又慢慢睁开,缓缓道:“她不是人,她是魔鬼和仙子的结合,她就像一座迷谷,又像一座坟墓,走近她的世界,你就永远也走不出来,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。”他目光如炬,在曙色中骤然一闪,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兴奋和坚决:“但我并不后悔,我知道许多跟我一样永远也回不了头的人,他们也绝不会后悔。因为……因为她的确是个让所有男人值得牺牲一切的女人。”
米珏苦笑着,叹道:“听了这么多关于紫罗兰夫人的传说,我反而觉得她简直不是来自人间,也不是来自……”
他还没有说完,司徒一龙忽然大喝道:“不用多言,拔剑!”
米珏抬头看了看天,皱眉道:“现在?”
“就是现在。”“呛啷”一声,寒光流动,“追风剑”终于出鞘。
风更疾,雪更冷,东方渐已发白,天地依稀可见。
司徒一龙的剑已扬起,剑光如电,平空掠起,突然直射而出,剑尖如锥一般刺向米珏的xiong膛。速战速决,一向是司徒一龙的习惯,所以一出手就是这要命的“追风一剑”。
追风剑,追的其实不是风,而是命。只要是江湖人,大抵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:追风一剑,剑出追命。据说他的成名绝技“追风一剑”,至今无人能破。
风未起,剑已至。
米珏一动不动,并没有因为这追命的一剑而产生压力。他发现,“追风一剑”其实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。这一剑,至少有六处破绽,每一个破绽都足以让司徒一龙后悔。“追风一剑”能够追命,本来就是因为它太快,太狠。正是因为太快,所以才不够稳;正是因为太狠,所以才不够准。
剑尖在抖动,犹如风中小草,如此一个轻微的瑕疵,往往就是导致失败的最大原因。这是一种极好的机会,米珏当然不会错过。“咻”地一声,他的剑立即迎风刺出。淡似一泓秋水的剑光轻轻一闪,立即溶入了那道剑光,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小河流汇入了汹涌的大海。
瞬息间,剑光消失于无形,所有的动作倏然停止。
司徒一龙陡地飞退一丈,脸色已完全变了,毫无血色。他的身躯依然稳如泰山,手中的剑却在不停颤动。
米珏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,却恰好破了“追风一剑”。他收剑入鞘,回身就走。
“等等,我有话说。”司徒一龙沉声一叹,缓缓道,“一招,你居然只用了一招就破了我这一剑。”
米珏停住脚步,却没有回头,淡淡道:“你应该知道,这一剑究竟有几处破绽。”
司徒一龙脸如死灰,过了很久才颓废地道:“我败了,就一定会遵守承诺,从此以后,江湖上再也不会有司徒一龙这个人。”
米珏沉默着,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。他忽然觉得,司徒一龙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对手,败就败了,绝不做作。他轻叹着,举步yu走,司徒一龙却又叫住了他:“你真的一定要去华山?”
米珏的回答坚决而明了:“是!”
“我劝你不如及早回头。”
米珏倏然转身,冷冷道:“为什么要回头?”
“你的剑法的确很好,但绝不是紫罗兰夫人的对手;虽然你一招就击败了我,但她同样也可以在一招之间就置你于死地。”
“我天生就是个不怕死的人。更何况,任我杀还是我的朋友。”
司徒一龙忽然不说话了。江湖最重情义,每个人都明白“朋友”两个字代表着什么。人在江湖,每做一件事都是要还的,敌人之间,还的是仇恨,朋友之间,还的就是情义。仇恨有终结,情义却是无价的。
“如果我是你,一定也会这么做的。”司徒一龙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,似乎有泪yu滴,声音有些苦涩地道,“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。”
米珏想也不想:“你说,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,我绝不推辞。”
司徒一龙大步走过来,把手里的剑递过去:“这把剑,你先收下。”
米珏微微一怔,垂目望着这把剑,没有说话,也没有动。
“你知不知道,下一个等待和你决斗的人是谁?”司徒一龙道,“是尤不败。我和他早已约定,和你决斗由我先出手。如果你见到他,请你把我的剑交给他,再帮我转告一句话。”
“什么话?”
“别再执迷不悟!”
在风中呆立了很久,米珏终于接过了剑,声音竟似有些哽咽,点头道:“好!”
司徒一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倏然转身,迈开大步走了出去,孤单的背影很快湮没在天地尽头……
米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轻声叹道:“像他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,这世上只怕并不多。”
欧阳情从车窗中探出头来,娇笑道:“像米大侠这种为了朋友、义无反顾的人,岂非更是少之又少?”
东方已完全泛白,风未止,雪飘飞。风雪中,一个人昂首而立。
这人一脸冷漠,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,若有所待,身上那一袭白袍,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已和大地溶为一体。
大道上,“轧轧”声不断响起,一辆马车飞奔而来。这人的瞳孔倏地收缩,一颗心“扑通”、“扑通”地狂跳起来,竟似不可抑止。转眼间,马车已然行近,杏伯一声轻叱,白马立即驻足。车帘随风舞动,米珏手持“追风剑”,飘然下车。
这人双目一张:“我是尤不败。”
米珏似乎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爽快,微微一怔,微笑道: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在等你,等着向你挑战。”
“你要等的人也许并不是我。”
“来的人既然是你,他当然已败在你的剑下。”尤不败脸上肌肉微微chou动,忽然一眼瞥见米珏手中的剑,立即厉声道,“他的剑为什么在你的手里?他人呢?”
“他不会来了,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见你了。”
“你……你杀了他?”尤不败脸色已经变了,颤声道。
“他已经走了。”米珏摇头道,“他临走之前,留下了这把剑,叫我交给你,还要我为他向你转告一句话。”
他已经看出,尤不败和司徒一龙的交情并不浅薄,就好像他和任我杀,任我杀和燕铁衣一样。这就是朋友,是一种义无反顾的执着。
“什么话?”
“别再执迷不悟!”
尤不败怔了怔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他真的这么说?”
“我不必骗你。”
“我明白了,他留下这把剑,其实是要我别和你决斗。”尤不败接过剑来,若有所思,问道,“你用了几招才击败了他?”
“一招。”
尤不败脸色变了变,狐疑道:“一招?以他的剑法,至少可以和你纠缠到千招以外。”
“一招已经够了。如果他不用‘追风一剑’,我的确很难取胜。”米珏微笑道。
尤不败闭着嘴,脸色又起了某种难言的变化。
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?我知道你也有一项成名绝技,叫做‘龙凤**比翼去’,据说也是至今无人能破。”
“我不必再出手,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。”尤不败摇头道。
米珏反而一怔:“你岂非也是为了和我决斗而来?”
尤不败又摇了摇头,突然回身就走,走了几步,却又倏然驻足,回头道:“我奉劝你一句话,如果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,现在就回头。华山是个是非之地,每一种危险,都可以置你于死地。”
“此去华山,究竟有多少危险,我不在乎。”米珏淡然道,“我只想知道,紫罗兰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,听说她是魔女和仙子的结合。”
尤不败脸色突然变得兴奋而恐惧,颤声道:“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了解她,她是个令人捉mo不透的女人,有时候她可以是风,突然把你吹得失去方向,有时候又像是水,她的温柔足以让你尝遍销hun的欢愉,更多的时候,她就像是个女魔,吸gan你的骨髓和血肉,摄取你的灵魂,让你永不超生,万劫不复。”
米珏皱眉道:“她的过去呢?”
“没有人知道。她最喜欢紫罗兰花,这种花简直就是她生命和灵魂的凝聚,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‘紫罗兰’。”尤不败摇头道,“我能告诉你的,就只有这么多,我能确定的是,你执意前往华山,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。没有人可以和紫罗兰夫人抗衡,也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任我杀。”
“有些事并非是注定的,如果你不敢去做,一定会后悔一辈子。我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,为了朋友,牺牲一些小我那是在所难免。”
尤不败怔怔地看着米珏那张冷静而从容的笑脸,苦笑道:“遇见你这样的人,我只怕再也不敢交朋友了。”
米珏正容道:“遇见你这样的人,我更觉得友情是最可贵的。”
中午时分,杏伯驱车走进了“红花集”。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,这句话的jing义在“红花集”完全显现了出来。“红花集”虽然是个很小的市集,却很繁荣,走在拥挤、喧闹的大街上,只见各式各样的物品琳琅满目,各种各样的小贩们更是jing彩,撕破喉咙地用力呼叫,招揽着来来往往的客人……
这地方有两样最著名的事。第一样是“吃”。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好吃的,这里就有各式各样的吃,来满zu各种男人的口味。这里的“烟雨楼”做出来的一味红烧狮子头,绝不会比扬州“烟花三月”里顶级大厨老杨头做出来的差。就算是最挑剔的饕餮客,在这里也应该可以一快朵颐了。第二样自然是女人。世上更少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,这里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女人,可以适应各种男人的要求。一个地方只有两样“名胜”虽不算是多,但就这两件事,已足够拖住大多数男人的脚。
马车经过“烟雨楼”大门的时候,一个脸上长着好几粒又大又亮的麻子的店伙正在门口大声嚷叫:“各位路过走过经过的小爷少爷大爷老爷们,你们可想知道江湖中最轰动的消息,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么?保证既新鲜,又紧张,各位还可以一边吃着饭喝着酒。”
杏伯勒住缰绳,回头笑道:“我们要不要在这里歇一歇,听听故事再走?”
米珏道:“好,何况,我们总是要吃饭的。”
欧阳情笑道:“看来这伙计拉生意的法子倒真用对了。”
大麻子快步过来,陪着笑脸道:“爷们快请进来,故事就快开始了,jing彩绝对不容错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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